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,仿佛他再跟她逆着来一句,她的巴掌就又要扇过来。
他疏懒地笑了下,手臂随意架在柜门上,曲身离她更近:
“那又如何。”
恶劣,不着调。
卫臻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。
“啪”一声。
上马车时,燕策照例习惯性抬手想把她搀上去。卫臻没理,故意把手重重地摁在他肩上,撑着上了车架。
那里有昨日皮|带勒|出的红|印。
卫臻一直把私|下里和人|前的界|限垒得分明。
可眼下燕策就大喇喇束着那条皮带在外面,让她有种界|限被拆|解、两边交|错挨|挤的感觉。
他生得惹眼,人也招摇,存|在感极|强,卫臻没法不看他。
每一次注意到他的衣着,就像再次窥|视他的秘|密。
她和他共同的秘|密。
明知不可能,但卫臻就是忍不住怕,
怕每一个与燕策交谈的人,发现他峻拔英挺的外表下,藏着放|浪|的内|里。
而她又撇不清干系,因为,这一切都是,她被他哄着调出来的。
第42章
车马辚辚,今个赴宴的人多,路上耽误了半个多时辰,方抵达梁王府。
门口站着梁王府内有头脸的管家和嬷嬷,见客就迎上前来把人请进去,另有小厮把各府车架有序引到后方,规矩极好。
尚未开宴,宾客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。女郎们多寻了自己的手帕交在园中游玩,太太们在花厅内闲聊,郎君另安置了一厅。
但今个的名头是赏花,没那么拘束,眼下也有几名郎君陪着自家女眷坐在这边厅里。
人一多,卫臻看着燕策的衣着,心里就更别扭了,撵他去外边。
燕策应了,出门在外时,他很听她话的,并不像私|下里处处胡搅蛮缠。
刚转身,袖口又被她拉住,“怎么了?”
卫臻用很轻的声音嘱咐他:“也不准离我太远,你得呆在能看见我的地方。”
“是。”他再次笑着应下,“别怕,祝余也跟着你。”
俩人说完话,燕策去了外边同袁家二郎闲聊。卫臻记得成婚那日,这袁二郎还随着燕策一道去迎的亲,眼下瞧着二人聊天的架势亦是十分熟稔。
卫臻同沈明秀,还有两个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年轻夫人坐在一处,闲聊着打发时间。
帖子是梁王妃下的,但不知怎的,坐了好半晌,卫臻也只见着嘉祥郡主段青颐,
她身侧环坐着几名衣着光鲜的妇人,皆是梁王麾下官员的家眷。
过了一会子,段青颐眼看着卫臻走出花厅去了园子里,就给自己的贴身侍从使了个眼色。
侍从会意,悄然退下。
段青颐手微微有些抖,指甲无声掐着掌心,强迫自己静下来。
这卫氏女既然敢来,就说明她对母亲是好奇的。
如此,有的是法子把她引到别处,让她消失。
在厅内又等了一刻钟,段青颐方站起身要往外走,就被姗姗而来的梁王妃拦住了。
她戴了一幅款式低调的头面,步子不疾不徐。
但颈后早已渗出一层薄汗。
梁王妃走近,同妇人们随意寒暄几句,面带笑意把段青颐叫到一旁耳语,
“青儿,你舅父下狱了,我要去把你父亲请回来,今日不能再生枝节,”
说完,抬手给女儿顺了下脸颊旁不存在的碎发,“你知道轻重。”
段青颐心下一跳,面上不露分毫,笑着应下,旁人看了,俨然一副母女亲密闲话的模样。
交代完话,梁王妃款步出了花厅,路上不停有人向她福身问安,梁王妃俱含笑应承。
行至无人处,她把管家叫来,吩咐道:“立刻派你儿子骑快马去鹰嘴崖,再使唤两个得力的去别院,宫里也要探探消息......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王爷找回来。”
管家领命去办,梁王妃擦了擦额前与颈后的冷汗,缓了几瞬,再度回到园中,看见花丛中卫臻的背影。
她心情复杂地望着那边,倏然间出现一道凌厉的身影,把卫臻挡了个严严实实。
梁王妃认得,是燕家六郎,卫臻的夫婿。
这个年轻的郎君,蓦地冲她扯了扯唇角,露出两颗尖利的犬牙。
笑意未达眼底,不是防备,更非谄媚。
是一种作壁上观的讽笑。
明明是在自己府中,青|天白|日,梁王妃却无端感受到股子森然,
下意识就联想到方才收到的消息,脊背发凉。
梁王妃的兄长辜家大爷是今年春闱的同考官之一,今日却突因涉嫌徇私舞弊被缉拿。
科考舞弊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,牵连甚广。此番案发,凡涉事官员,无论品衔高低,皆被收监严查。
卫含章亦在其中。
夜里,段青颐在灯下劝梁王妃:
“母亲既然担心舅舅安危,何不让父亲从中运作,把罪责尽数推给那姓卫的。”如此一来,谁都保不了他的命。
“青儿,你不能——”
梁王妃想拒绝,可剩下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**
卫含章是在上值时被刑部差役带走的,当着一众御史台同僚们的面,颜面扫地。
然而颜面之失,在此时也只是末节。
他头一回被下诏狱,狱内|通|道长得没有尽头,墙上渗着阴冷湿气,角落满是蛛网。
除了很远处的火把,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一扇极小的窗。
每日只有一餐,还是馊的。
一连三日,卫含章都被单独关押着,没有人同他说话,也无人来提审他,他想辩白都寻不到机会。
望不到头的等待,磋磨尽他身上的清隽之气和往日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。
他不曾收|贿助人舞|弊,可也知道这种大案,涉事官员有多容易被迁怒。
第四日,忽闻脚步声渐近。
卫含章抬头望了眼窗外,天还没黑,未到放饭的点。
以为来人是要提审他,卫含章激动地从茅草堆上站起来。
却看见燕策背着光走过来。
“岳父大人。”他躬身作了个揖。
有狱卒给燕策搬了个椅子过来,他并没有坐,只斜斜靠在扶手上,
腰侧的刀磕在椅子上,不轻不重的一声。
卫含章下意识整了整身上脏污的囚衣,又颓然垂手,只在鼻间应了声。
燕策似看不见他的狼狈,缓声道:“此案属刑部管辖,小婿本不该插手。但翘翘说您素来公正严明,为官清廉,托我从中斡旋一二。”
卫含章倏然抬头,张了张嘴,喉间却似堵着团棉絮,没说出话来。
“翘翘本想一同前来探望,只是她前些时日承岳父大人训诫,郁郁寡欢,怕您还在生她的气......”
燕策把手搭在椅子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,发出“笃笃”的闷响。
这不疾不徐的节奏莫名让人心慌,卫含章佝偻着脊背,别过脸去。
“但我想,父女之间哪有什么仇,所以等您出去后,能否——”
听见燕策说自己能出去,卫含章猛地转过身来,不等他的话说尽,就连连点头应下,
女儿素来乖巧,对她说几句话,安慰一二自然是可以的。
燕策忽而轻轻笑了下,看他一眼,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:
“请岳父大人,给翘翘道歉。”
语落,他站直了身子,不再是方才懒散的样。
卫含章肩头猛地一颤,定定看着眼前的燕策。
他句句都带着敬语,态度却根本算不上恭顺。
甚至敢如此要求自己这个长辈。
“你让我,给她?
“我一个做父亲的,去给自己的女儿道歉?”
燕策这次没说话,只徐徐颔首。
他腰侧别刀,抱臂站在那,身量高挑挺拔,几乎把远处的光挡了个严严实实,大有卫含章不答应就别想出去的意思。
**
从牢内出来后,燕策翻身上马,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,回头见是袁家二郎,袁鹤声。
燕策年少时算是与袁鹤声一同长大,他的师父袁光是袁鹤声的族叔。眼下袁鹤声在刑部任职。